指月錄
嵇康喜欢打铁,阮孚爱好制蜡屐。当他们沉浸其中时,看到世间其他爱好摆在面前,都不足以转移他们的心意。这不需要多么明智,只要不像这两人这样偏执的人,都能明白打铁和制屐不值得推崇,并嘲笑他们沉迷这些爱好。然而以这两人的才华,当他们纵情于炉火风箱间,专注制蜡涂屐时,即使旁人用尽精妙道理来开导,他们也不过是笑笑罢了,终究不会改变心意。
等到他们领悟之后,天地就是他们的风箱,万物就是他们的蜡料。还有什么值得执着?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程颢把尧舜事业看作浮云,认为玩物会丧失志向,他编纂五经语录的用意不正是如此吗?人的爱好各不相同,有人推崇打铁而轻视制屐,有人看重屐而贬低铁,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我幼年时就喜欢读佛经,尤其喜好禅宗语录。乙亥年夏天,我在竹堂寺跟随管师东溟先生学习,有幸如焦芽得沾甘露,受益匪浅。后来老师对五宗学说掩耳不闻,而我却愈加沉迷。我常对同修说:圣人六经的精髓,各种注疏解释,不读佛经就不能得其真谛。人生于万物之中而能成为人,身为男子又能读书,在书中得见佛经,在佛经中得悟禅宗,这就像挤奶得到雪山牛乳,又能从乳中得酪,从酪得生酥,从生酥得熟酥,最终得到醍醐。虽有其他爱好,我也不会改变。这就是我沉迷炉火风箱、专注蜡料时的感悟。
因此书架上的书多是禅宗语录。每次阅读,就像手持瓶钵跟随高僧行走于深林幽谷。即使尘世波涛滔天,风沙蔽日,我枕席于此,如握灵犀,得辟尘分流之妙,外界纷扰不能侵扰。每当心有所得就随手记录,执笔时若有所悟,即使公务缠身也要推辞,孩童牵挽也要谢绝,寒暑饥渴都顾不上,哪会分心于其他爱好?偏执到这个地步,何必等人嘲笑?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到乙未年,已积累三十二卷。友人陈孟起见到后误加赞赏,抄录了两本。后来我去黄州赴任,途经故乡,严道彻来我书斋,也误加赞赏,就把孟起抄本给了他。道彻立即想刻印出版,我笑着说:这是我的嵇康打铁、阮孚制屐啊。所谓心之所适,都是毒药,是障道因缘。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偏执,你还要让明眼人都来嘲笑我的偏执吗?坚决阻止了他。
辛丑年,我从昭武辞职回乡,道彻想刻印的心意更坚决,说:你认为这是偏执,确实如此,但可以纠正众人的偏执。古人不是说过"以楔出楔"吗?于是发愿刊行,带着弟弟侄子开始刻印。我既然阻止不了,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的偏执,按缘起次第写成序言,题名为《水月斋指月录》。水月本是幻相,却说指月,真像盘山禅师说的"心月孤悬,光吞万象"吗?我不得而知。这个道理可以拿去问炉火风箱和蜡料。
万历三十年夏季五月戊寅日。
那罗延窟学人瞿汝稷 槃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