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州曹山元證禪師語錄
本寂禅师对于洞山而言,不过是传法中的一脉相承。但自从他进入不二法门,到住持大法之道时,便与常人截然不同了。唯有真实的教法,才能使人达到真正的证悟。正因其真实不虚、深奥精微,所以难以骤然领悟。世人以为平坦无奇,缺乏灵活运用与雄才大略。唉!浮浅之人,怎知时代因真假而致道法兴衰?实在不知其中奥妙,故而产生偏颇之辞。
禅师的法要,在于三堕示现修行次第,贯通凡圣境界,阐明道体的生熟程度。洞山祖师所说"道合人人合道,老不老事体妙"正是此意。若真知晓便不可欺瞒,但现今欺瞒者实在太多。元文年间,曾有与洞山录并行的记录,然此亦不便多数人遮障法眼。庚辰年秋,吉祥寺众僧来我处汇集编录,刻版欲与洞祖语录并行,用以匡正时世虚妄讹误,可谓善心,当得善报。
今来请作序言,便摘录其中精要,置于卷首。只是依曹山见解展现其道范,略表其意而已。
宝历十一年辛巳年正月吉日。印指月沐手焚香敬书。
禅师法号本寂。泉州莆田黄氏之子。年少时修习儒学。十九岁前往福州灵石寺出家。二十五岁受具足戒。不久参谒洞山良价。洞山问:阇梨叫什么名字?师答:本寂。洞山说:向上再说。师答:不说。洞山问:为什么不说?师答:不叫本寂。洞山对他十分器重。从此入室参学。停留数年。后辞别离去。洞山便秘密传授洞山宗旨。又问:你要去哪里?师答:向不变异处去。洞山问:不变异处岂有去来?师答:去也不变异。于是前往曹溪礼拜六祖塔。回到吉水后。众人仰慕师名。便请开堂说法。师心中仰慕六祖。便将此山改名为曹山。不久遭遇贼乱。便前往宜黄。有位信士王若一。施舍何王观。请师住持。师将何王改为荷玉。从此法席大兴。学者云集。洞山宗风至师而臻极盛。
有僧人请教五位君臣的要旨。禅师回答:正位就是空界,本来没有任何事物;偏位就是色界,呈现出万物的形相。正中偏是背离真理而执着现象,偏中正是舍弃现象而契入真理。兼带则是与各种因缘自然相应,不堕入任何存在状态,既不是染污也不是清净,既不是正位也不是偏位。所以说这是虚玄的大道、不执着真实宗旨。历代先贤推崇这一位最为玄妙,应当仔细辨别明白。
君象征正位,臣象征偏位。臣朝向君是偏中正,君观察臣是正中偏。君臣之道相合就是兼带语。僧人又问:什么是君?禅师答:崇高德行尊贵寰宇,高明智慧照亮虚空。问:什么是臣?答:灵巧弘扬圣道,真智利益众生。问:什么是臣向君?答:不堕入各种歧途,专心仰望圣容。问:什么是君视臣?答:庄严妙相虽不动摇,光明普照本无偏私。问:什么是君臣道合?答:浑然没有内外之分,和谐交融上下平等。
禅师又说:用君臣偏正来说明,是为了避免偏执中道。所以臣子称呼君主不敢直呼其名,这就是我们法门的宗旨要义。于是作偈颂道:学人先要认识自宗,莫将真际混同顽空。妙明本体完全明了就知道伤害触犯,力量在于遇缘不借外力。说话要直接让人抓不住把柄,潜行必须与古人相同。没有身体却有事情超越歧路,没有事情没有身体就落在始终之中。又作五相说明。
白衣终将拜相时,此事原不足为奇。世代簪缨显贵者,莫笑他人落拓时。
偈颂说:
太子登基正当时,
光明君主显威仪。
尚未离开兜率天,
乌鸡踏雪留踪迹。
火焰之中寒冰凝结,
杨花九月纷飞飘零。
泥牛水面放声吼叫,
木马随风嘶鸣奔腾。
○
王宫初降生之日,玉兔相伴未分离。未悟无为之真谛,人天等待何其迟。
●
偈颂说:理事本是一体却深藏不露,细微迹象终究难以明了。威音王尚且不能领悟,弥勒菩萨又如何能够洞悉。
禅师行脚参学时,曾问乌石观禅师:如何才是毗卢遮那佛的法身之主?乌石答:我若向你说破,便成了另外的东西。禅师将此事转述给洞山,洞山评道:好个话头,只是欠句追问。何不问为何不说?禅师便回去追问乌石。乌石答:若说我不讲,便是封了我的口;若说我在讲,便是捆了我的舌。禅师归来告知洞山,洞山赞叹道:真乃古佛。
云门问:什么是出家人的修行。师父答:吃常住寺院粮食的人就是。云门问:如果就这样去做会怎样。师父问:你还能养得活自己吗。云门答:养得活。师父问:你怎么养活自己。云门答:穿衣吃饭有什么难的。师父说:为何不说披毛戴角(沦为畜生)。云门便礼拜。
禅师向众人开示说:各地都在讲规矩准则,为何不给他一句转语让他断除疑惑?云门从人群中走出来问道:最隐秘的地方为何反而不知其存在?禅师答:正因太隐秘,所以不知其存在。云门问:这样的人该如何亲近?禅师说:别往隐秘处去亲近。云门追问:不向隐秘处亲近时怎样?禅师答:这才算懂得亲近。云门连声称是。又问:若有绝不改变的人来,和尚还接引吗?禅师答:曹山没这般闲工夫。
因为米和尚来了。还没见面。米和尚就直接坐上禅床。师父也不出来。米和尚就走了。管事的人就问。和尚的禅床怎么让别人坐了。师父说。走了还会回来。米和尚果然回来和师父见了面。
智炬前来参拜问道:古人教导那边的人,学人应该如何体会明白?
师父回答:退步反省自己,万无一失。
智炬一听这话,顿时忘掉了玄妙的理解。
金刚峰志到来。师父问他:做什么来了?志答:盖房子来了。师父问:完成了吗?志答:这边已经完成。师父问:那边的事怎么样?志答:等开工那天再向和尚汇报。师父说:是这样,是这样。
僧人清锐问道:我孤苦贫穷,请师父救济。禅师说:锐阇黎,到跟前来。清锐走上前。禅师说:泉州白家的三杯酒,喝下后还说没沾唇。
镜清问:当心路上长满青苔时怎么办?
师父说:难得有个引路人啊。
镜清问:那人往何处去了?
师父答:只见青苔生长,不知去向何方。
镜清又问:清净虚空之理,终究无身时如何?
师父说:理虽如此,事又如何?
镜清答:即理即事。
师父说:瞒得过曹山一人便罢,怎逃得过诸圣法眼?
镜清说:若无诸圣法眼,如何照见这不寻常处?
师父答:公门不容针,私路通马车。
师父问德上座:菩萨入定时闻到香象渡河,出自哪部经?僧人答:出自《涅槃经》。师父问:是入定前闻到的,还是出定后闻到的?僧人说:和尚您跑题了。师父说:你说得很对,但只对了一半。僧人问:那和尚您怎么看?师父说:到河滩下去接吧。
师父又问:佛的真法身如同虚空,应化显现形相如水中月。这个"应"的道理怎么讲?德上座答:像驴看井。师父说:你说得很对,但只对了八成。德上座问:那和尚您怎么看?师父说:像井看驴。
纸衣道者前来参拜。禅师问:莫非是纸衣道者?答:不敢当。禅师问:何为纸衣下事?道者答:一衣才披体,万法尽如如。禅师问:何为纸衣下用?道者上前应答,随即坐化。禅师说:你只懂得这般去,怎么不懂得这般来?道者忽然睁眼问:一灵真性不借胞胎时如何?禅师答:未为妙。道者问:如何是妙?禅师答:不借借。道者道声珍重便圆寂。禅师作偈曰:觉性圆明无相身,莫将知见妄疏亲。念异便与玄体昧,心差不与道为邻。情分万法沉前境,识鉴多端丧本真。如是句中全领会,了然无事昔时人。
僧人举出公案:陆亘大夫问南泉和尚:“您姓什么?”南泉答:“姓王。”陆亘问:“王还有家眷吗?”南泉答:“四位大臣不曾迷失。”陆亘问:“王居于什么位置?”南泉答:“玉阶生青苔。”
僧人问师父:“‘玉阶生青苔’是什么意思?”师父说:“不居正位。”僧人问:“八方来朝见时如何?”师父答:“他不受礼。”僧人问:“那为何还要来朝见?”师父答:“违命者斩。”僧人说:“违命是臣子本分,不知君王心意如何?”师父答:“枢密未得旨意。”僧人说:“这么说来,调理天下的功劳全归宰相了?”师父问:“你可明白君王心意?”僧人答:“外人不敢妄加揣测。”师父说:“正是如此。”
僧人问:学人全身是病,请师父医治。师父说:不医。僧人问:为什么不医?师父说: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僧人问:古人说“我有大病,非世间可医。”不知是什么病?
禅师答:这病聚集不得。
僧问:一切众生可有此病?
禅师答:人人都有。
僧问:和尚也有此病吗?
禅师答:此病连生起处也寻不着。
僧问:为什么一切众生不病?
禅师答:众生若病,便不是众生。
僧问:诸佛也有此病吗?
禅师答:有。
僧问:既有,为何不病?
禅师答:因为他们清醒。
僧人问:出家人不正是最具备大慈悲心的人吗?禅师回答:是的。僧人又问:如果突然遇到六贼来侵扰该怎么办?禅师说:也应当以大慈悲心对待。僧人追问:怎样才算具备大慈悲心?禅师答:一剑全部斩断。僧人继续问:斩断之后又如何?禅师说:才能达到和谐共处。
僧人问:眉毛和眼睛可还相识?禅师答:不相识。僧人问:为何不相识?禅师答:因同在一处。僧人说:这样便是不分别了?禅师答:眉毛本不是眼睛,眼睛本不是眉毛。僧人问:什么是眼睛?禅师答:直截去。僧人问:什么是眉毛?禅师答:曹山却起疑。僧人问:和尚为何起疑?禅师答:若不疑便是直截去了。
僧人问:五位对宾时如何?
师说:你现在问的是哪个位?
僧人说:我从偏位中来,请师父向正位中接引。
师说:不接。
僧人问:为什么不接?
师说:怕落入偏位中去。
师反过来问僧人:若说不接,是对宾还是不对宾?
僧人说:早就是对宾了。
师说:如是如是。
僧人问:一切现象从何而生?
禅师答:从妄念颠倒而生。
僧人问:不颠倒时,一切现象在哪里?
禅师答:存在。
僧人问:存在何处?
禅师答:何必追问颠倒?
僧人问:不生的草为何能藏下香象?禅师答:幸好你是行家。又问:曹山在做什么?
僧人问:三界纷扰,六道昏昧,如何分辨诸色?禅师答:不分辨色。僧人问:为何不分辩色?禅师答:若分辨色,便是昏昧。
师父听到钟声,说道:哎呀,哎呀。僧人问:和尚在做什么?师父回答:敲中我的心。僧人无言以对。
师父问维那:从哪里来?维那答:去拉醋槽刚回来。师父问:若遇到险处又怎么拉?维那无言以对。
一天,师父走进僧堂烤火。有位僧人说:今天真冷啊。师父说:要知道有不冷的人。僧人问:哪个是不冷的人?师父用火钳拨了拨火给他看。僧人说:别说没人懂。师父扔下了火钳。僧人说:我到这里却不明白了。师父说:阳光照在寒潭上,越发明亮。
僧人问:不与万法为伴的是什么人?
禅师回答:你说洪州城里那么多人,都去了什么地方?
僧人问:什么是无刃剑?
禅师答:不是淬炼而成的。
僧人问:使用的人会怎样?
禅师答:遇到的人都会丧命。
僧人问:没遇到的人会怎样?
禅师答:也要掉脑袋。
僧人问:遇到的人丧命倒也罢了,没遇到的人为什么也要掉脑袋?
禅师答:难道没听说过它能斩尽一切?
僧人问:斩尽之后呢?
禅师答:那时才知道这把剑的存在。
僧人问:在现象中什么是真实?
禅师说:现象本身就是真实。
僧人问:该如何显现?
禅师举起茶托。
僧人问:虚幻的根本是什么真实?禅师说:虚幻的根本原是真实。僧人问:应当如何显现虚幻?禅师说:当下虚幻当下显现。僧人说:这么说来始终不离虚幻啊。禅师说:寻那虚幻之相不可得。
有僧人问:即心即佛的道理暂且不问,什么是非心非佛?禅师回答:兔角本无不必说无,牛角本有不须说有。
问什么是不离常在的人。师说恰巧遇到曹山暂时外出。问什么是常不在的人。师说难得。
僧人问:思量难道不是分别吗?
禅师答:即便不思量也是分别。
僧人问:怎样才是无分别?
禅师说:莫非你不知痛痒?
有人问:古人说人人都有,弟子身陷尘世烦恼,是否也有?师父说:把手伸过来。僧人伸出手,师父便指点着说:一二三四五,够了。
僧人问:鲁祖面壁是为了表示什么?禅师用手捂住耳朵。
僧人问:听闻古人说过,没有一个人倒下不是由于地而起的。什么是倒?师父说:认可就是。僧人问:什么是起?师父说:起就是。
僧人问:孩子回归父亲身边,为何父亲全然不理?禅师答:理当如此。僧人问:父子恩情何在?禅师答:这才成就父子恩情。僧人问:什么是父子恩情?禅师答:刀斧劈不开。
问僧衣不穿时怎样。师说曹山守孝期满。问守孝期满后怎样。师说曹山爱喝酒。
有人问:经教上说大海不留宿死尸。什么是海?
禅师答:能包容万物。
僧人问:为何不留宿死尸?
禅师答:断气之物不沾着。
僧人问:既然包容万物,为何断气之物不沾着?
禅师答:万物非其功绩,断气显其德性。
僧人问:向上还有更高的事理吗?
禅师答:说有说无都行,怎奈龙王持剑不容?
问:具备何种知见才能善于应对大众的诘问?师答:不呈语句。僧问:那诘问个什么?师答:刀斧劈不入。僧问:能这样诘问的,还有不认可的人吗?师答:有。僧问:是什么人?师答:曹山。
僧人问:世间什么东西最贵重?禅师答:死猫头最贵重。僧人问:为什么死猫头最贵重?禅师答:因为没人给它定价。
僧人问:无言如何显现?
师答:莫在这里显现。
僧问:向何处显现?
师说:昨夜床头丢失三文钱。
有僧人问:太阳还没出来时是怎样的?师父回答:曹山也曾这样问过。僧人又问:太阳出来后是怎样的?师父回答:比起曹山还差半个月的路程。
禅师问僧人:在做什么?僧人说:扫地。禅师问:佛前扫还是佛后扫?僧人说:前后一起扫。禅师说:给曹山递拖鞋过来。
僧人问:我带着璞玉来拜师,请师父雕琢。师父说:不雕琢。僧人问:为什么不雕琢?师父说:要知道曹山是高手。
僧人问:什么是曹山的眷属?
师父回答:白发连着头戴,头顶一枝花。
僧人问:古德曾说,整个天地间只有这个人,不知指的是什么人?
师答:不可有第二个月亮。
僧人问:什么是第二个月亮?
师答:也要请老兄自己判断。
僧人问:那什么是第一个月亮?
师答:险。
僧人问:弟子一天十二个时辰中该如何护持心性?
禅师答道:如同经过有毒虫的地方,一滴水也不可沾染。
僧人问:什么是法身的根本?
禅师回答:就像说秦国无人。
僧人问:这个难道就是吗?
禅师喝道:斩!
僧人问:亲近什么样的道友才能常闻未闻之法?
禅师答:同盖一床被。
僧人说:这还是和尚您能听闻。如何才是常闻未闻?
禅师答:不同于木石。
僧人问: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禅师答:没听说过常闻未闻吗?
僧人问:国内持剑者是谁?
禅师答:曹山。
僧人问:打算杀什么人?
禅师答:凡有所见尽皆斩杀。
僧人问:若遇亲生父母又当如何?
禅师答:何必分别?
僧人问:如何对待自己?
禅师答:谁能奈我何?
僧人问:为何不杀?
禅师答:无处下手。
师父问僧人:天气这么热,去哪里避暑?
僧人答:去火炉炭火里避暑。
师父问:那里面怎么避暑?
僧人答:种种炎热都侵扰不到。
师父默然不语。
僧人问:家中贫穷却遭遇打劫时该怎么办?
禅师答:不会全部被抢光。
僧人问:为什么不会全部被抢光?
禅师答:盗贼是自家人。
僧人问:一头牛饮水时五匹马都不嘶鸣,这是什么境界?
禅师答:曹山懂得禁语。
又另答道:曹山守孝期满。
僧人问:常在生死海中沉没的是什么人?
师曰:第二月。
僧问:还想求出离吗?
师曰:也想求出离,只是无路。
僧问:什么人能接引他出离?
师曰:担铁枷者。
有僧人问:大雪覆盖千山,为什么唯独那座孤峰没有被雪染白?禅师回答:要知道有不同中的不同。僧人问:什么是不同中的不同?禅师说:不沾染群山的颜色。
僧人提问:药山禅师问一位僧人:“多大年纪?”僧人答:“七十二。”药山问:“是七十二吗?”僧人答:“是。”药山便打。这是什么意思?
禅师回答:“前一箭尚且可以忍受,后一箭却伤人更深。”
僧人问:“怎样才能避免挨棒?”
禅师说:“王命既下,诸侯让道。”
僧人问香严:什么是道。香严答:枯木中有龙吟。僧人问:什么是得道之人。香严答:骷髅里有眼睛。僧人不解,转问石霜:什么是枯木里龙吟。石霜答:还带着欢喜。僧人问:什么是骷髅里眼睛。石霜答:还带着意识。僧人仍不解,便将此事告知师父。师父说:石霜这老修行人作这般见解。随即说了一首偈:枯木龙吟真见道,骷髅无识眼初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僧人又问师父:什么是枯木里龙吟。师父答:血脉未断。问:什么是骷髅里眼睛。师父答:未干透。问:不知可还有人能听闻吗。师父答:全天下无人不闻。问:不知枯木里龙吟是什么章句。师父答:不知是何章句,听闻者皆消亡。
僧人问:什么是佛法的根本要义?
禅师回答:填平沟壑,堵塞山谷。
僧人问:什么是狮子?禅师回答:其他野兽无法靠近。僧人问:什么是狮子的幼崽?禅师回答:能够吞噬父母的。僧人问:既然其他野兽无法靠近,为什么却被幼崽吞噬?禅师说:难道没听说过?幼崽如果咆哮,祖父和父亲都会消失。僧人问:消失后又如何?禅师说:整个身体回归父亲。僧人问:不知道祖父消失时父亲回归何处?禅师回答:那个地方也消失了。僧人问:之前为什么说整个身体回归父亲?禅师回答:就像王子能完成一个国家的事情。又说:这件事不能孤立停滞,必须在枯木上再擦出一点火花。
僧人问:刚起是非纷争,心就乱了,该怎么办?
师父说:斩断它。
师父读到杜顺和尚和傅大士所作的法身偈,便说道:我意不愿如此表述。门下弟子请他另作一首。作成偈后又加以注释。其文如下:他本不是我。我本不是他。他无我即死。我无他即余。他如我是佛。我如他即驴。不食空王俸。何须雁传书。我作横身唱。君看背上毛。乍如歌白雪。犹恐是巴谣。
师父垂示说:有一人,从万丈悬崖纵身跃下。这是什么人?众人无言以对。道延站出来说:不存。师父问:不存个什么?道延答:才能摔不碎。师父深表认可。
僧人提起:西园和尚有一天自己烧水沐浴时,有僧人问他为何不叫沙弥帮忙。西园拍了三下手掌。僧人向禅师请教此事,禅师说:同样是拍手击掌,但西园的手法却透出几分奇特。就像俱胝和尚的一指禅,只因其承担处不够究竟。僧人反问禅师:西园击掌的举动,莫非只是下人奴仆的把戏?禅师答:正是。僧人追问:除此之外还有更高深的事理吗?禅师答:有。僧人问:什么是更高深的事理?禅师突然呵斥道:这奴才婢子!
南州的统帅南平钟王一向听闻禅师有道行,以周全的礼节邀请他前来。禅师没有赴约,只是写下一首关于大梅的偈子:被摧残的枯树倚靠在寒冷的树林中,多少次遇到春天也不改变心意。樵夫见了尚且不理睬,楚国的匠人何必苦苦追寻。禅师将偈子托使者带给钟王,最终没有赴约。
师父作了一首四句禁戒偈说:
莫走心念妄想之路,
莫执本来清净之衣。
何必非要如此刻意,
最忌未生妄念之时。
向求学者开示的偈语说:从因缘中领悟相应最快,执着形体琢磨见效则迟。一念顿悟本来无处可寻,我师姑且宣说这不可思议。
众僧说:出家人既穿着这身僧衣,就应当参透向上大事,莫当等闲。若能当下承当明白,便能翻转诸圣到自家背后,方得自在;若转不过,纵使学得十成功夫,终究只能站在圣人背后拱手听命,还谈什么大话?若能翻转自在,纵使粗重境界现前,皆能作主。譬如淤泥里跌倒,也能自作主宰。
曾有僧问药山禅师:三乘教法中可还有祖师意?答曰:有。僧云:既有达摩祖师,为何又来?药山道:正因有,所以来。这岂非翻转归己、自作主宰?如经云:大通智胜佛十劫坐道场,佛法不现前,不得成佛道。所谓劫,即是滞碍;十成亦名断尽渗漏,正是十处断绝。因不忘大果,故说耽着守候名为次第承当,不分贵贱。常见丛林好论一般两般,这般议论岂能成事?此等言语不过是对外宣扬的场面话。不见南泉说:纵使你有十成功夫,较王老师尚差一线。到此紧要处,必须仔细方能明白自在。
不论天堂地狱、饿鬼畜生,一切境界中本不曾改换,原是旧时人,只是不行旧时路。若生欣求心,反成滞碍;若能脱然,何须拣择?古德云:只恐不得轮回。你道为何?今人偏爱说清净境界、未来事,此病最难治。世间粗重事反是轻,清净执着病最重。佛味祖味,尽是滞碍。先师说:起心动念即犯戒,若贪着滋味便破斋。甚么是滋味?佛味祖味。才生欣求心便是犯戒。若论破斋破戒,早在三羯磨时已破。贪嗔痴虽难断,其罪尚轻;无为无事看似清净,此病最重。祖师出世正为此事,非独为你一人。莫当小事,黑牛白牯修行反快。非因有禅有道,只因你不歇驰求心,终日觅佛觅祖、求菩提涅槃,何时了办?皆是生灭心。不如黑牛白牯浑然无知,不辨佛祖善恶,饥来吃草渴饮水。能如此,何愁不办?不见古人道:计较不成,是以知有。披毛戴角耕田拉车,反得便宜。
不见弥勒、阿閦等净土,被向上人唤作无惭愧懈怠菩萨,亦称变易生死,尚属小懈怠。本分事该如何?须格外仔细。人人本有坐具地,佛出世亦不能夺。如此体会修行,莫贪快捷。要知此事——纵使成佛作祖亦是这个,堕三恶道亦是这个。虽似无用,却离不开。须自作主宰方得。作得主宰即是不变易,作不得主宰便是变易。永嘉云:莽莽荡荡招殃祸。问:如何是莽莽荡荡招殃祸?答:这个便是。问:如何避免?答:知有便得,何必说免?菩提涅槃、烦恼无明总如是,不必免。乃至世间粗事,但知有便得。若求免,反堕变易。成佛作祖、菩提涅槃,此等殃祸不小。为何如此?只因变易。若不变易,随处皆得自在。
僧人在堂上问道:什么样的人是大阐提?禅师回答:不畏惧业报。僧人问:什么样的人是无明之人?禅师答:始终不觉悟。僧人问:这两种人谁在前?禅师说:无明之人。僧人问:为什么阐提人在后?禅师答:因为要向前走。僧人说:这么说无明之人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向前?禅师说:是的。僧人问:既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向前,无明又是从哪里来的?禅师说:光明之处不敢进入。僧人说:那岂不是不明不暗?禅师说:是的。僧人问:正当此时该如何?禅师答:不受触动。
禅师接着说:阐提有多种。一类是杀父杀母、出佛身血、破坏僧团和合、毁坏寺院,这些人必定要遭受种种苦报。一类虽然行为与前面相似,但他们所杀的是无明之父、贪爱之母,不相信有佛法僧可破、有寺院可毁,认为这些都是业心所致,因此也会遭受种种虚妄果报,与前一类相似,只是程度不同。还有一类人知道自己本来的事,称之为父母,不依赖外物,无需修证,不因不果,不靠师父传授,不从证悟修行中获得,不起父见称之为杀,不起母见称之为害,这就是一切本分之事不敢不存,所以称为杀害。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执着或贪求,就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本分事,因此称为大阐提。以这种方式拨动妙力,就是从最高宗乘的体悟来承担家事,要截断玄妙之道,破除一切迂回曲折,就像新丰老人所开示的那样。
忠国师突然呼唤侍者。侍者进来站立。国师低头不语。侍者站立许久后退出。国师再次呼唤侍者。如此重复三次后说道:本以为是我辜负你,原来却是你辜负我。百丈禅师以此事询问赵州:国师三次呼唤侍者是何用意?赵州答:犹如暗处写字,字形虽未显现,文采已然彰显。后来有人向禅师请教:国师三次呼唤侍者是何用意?禅师答道:侍者第二遍回来时,应该说"我不信和尚真的在叫我"。
南泉问:还未成形的时候能说话吗?有人拿这话去问云峰。云峰说:说有说无都要挨三十棒。又去问招庆。招庆说:随他自己说。又来问禅师。禅师说:能。那人说:请师父从旁边提示。禅师问:用什么去听?那人说:聋子能听见吗?禅师说:聋子若能听见就是有耳有眼。那人问:什么人能听见?禅师说:未成形的人。
僧人问禅师:经教上说,一句话能包含千万种含义。什么是一句话?禅师答:针插不入。
有个讲经的僧人向南泉禅师告辞。南泉问:去哪儿?僧人答:下山去。南泉说:最要紧的是别毁谤我王老师。僧人说:怎么敢毁谤和尚您呢?南泉喷了一口水说:有多少?僧人便退出去了。禅师说:还好。
有一天,沩山禅师叫院主过来。院主来了,沩山说:我叫的是院主,你来干什么?院主答不上来。师父替他回答:也知道和尚不是叫我。沩山又让侍者去叫首座。首座来了,沩山说:我叫的是首座,你来干什么?师父替他回答:要是让侍者去叫,恐怕就不来了。
禅师举了一个例子:有位僧人向药山禅师辞行要回乡去。药山说:有个人全身溃烂躺在荆棘丛中。僧人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回去了。药山说:你只管回去,我给你个断食方子。僧人问:什么是断食方子?药山说:每天上堂不嚼破一粒米。禅师说:就像古佛说的那个全身溃烂的人,其实就是个丑陋的人,所有人都无法靠近,无从下手。再说躺在荆棘丛中,说的就是当下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可以着手的地方,只能守护保任。这时有僧人问:全身溃烂时该怎么办?禅师说:承担。僧人问:承担什么人?禅师说:别溃烂到你身上。又问:丑陋的人和全身溃烂的人,哪个更严重?禅师说:极其丑陋的人更严重。禅师又问僧人:大保任的人保任什么?僧人无言以对。禅师自己代答说:整天跟在后面,却从未真正看清。
俱胝和尚每次有人来问法,他只是竖起一根手指。后来有个小和尚,因为外面的人问他:和尚讲的是什么法门要义?小和尚也竖起一根手指。俱胝听说后,就用刀砍断了小和尚的手指。小和尚疼得大哭着跑开了。俱胝又叫住他,小和尚一回头,俱胝却竖起手指。小和尚忽然就明白了。
俱胝和尚临终前对众人说:我得到天龙和尚的一指禅法门,一辈子都用不完。说完就圆寂了。
禅师评论说:俱胝悟道的时候草率,只认得一个机缘、一种境界。
僧人问:维摩默然不语,文殊称赞其善。不知这样是否契合维摩的本意?
禅师回答:你能捆得住虚空吗?
僧人说:这么说来,是不契合维摩的本意了?
禅师说:他又怎会认可?
僧人问:究竟归于何处?
禅师说:若有所归,便与那两位相同了。
僧人问:和尚又作何解?
禅师说:等你得了维摩的病再说吧。
师父在天复辛酉年的夏夜问管事的人:今天是几月几日?管事回答:六月十五。师父说:曹山一生云游,每到一处只管以九十天为一夏。明日辰时我要启程云游了。到时辰便焚香端坐而圆寂。享年六十二岁,僧腊三十七年。将全身安葬在山之西麓。谥号元证禅师。塔名福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