揞黑豆集

宗门中的修行，关键在于明了当下本心。本来没有固定之法。六祖说：不思善，不思恶。岩头禅师说：百般不思虑时，名为正念。要想领会禅机，从具体事相上观察则快，在意识根源处摸索则慢。只需在机锋作用处，稍露端倪，如闪电掠过，如击石迸火，迅疾难遇，岂容犹豫思量。所谓向上修行人的活计，正如灵鹫山拈花示众，少林寺面壁九年，至六祖慧能时，佛法已遍满大千世界。

后来五宗分派，皆出自同一源头。建立教法门庭，各有盛衰不同。临济宗下，宋元明三代依赖虎丘一支，流传延续至今。然而《正法眼藏》《指月录》等典籍，却无人继续编选。诸位祖师的语录和机缘对话，残存零落，日渐消亡。后辈学人无从查考印证。这一线法脉的传承，关系尤为重大。

我本出身儒学之家，幼年便熟读典籍。出仕后，奔走于世俗之中，对人生毫无裨益。每每听闻佛经只言片语，心中便有所领悟，误以为大乘佛法有路可通，妄想通过理解来契合。然而名利如同连环钩锁，使我无法自拔。漂泊半生，白发苍颜，回想生死大事，如同火烧眉毛、剥肤之痛般紧迫不容迟缓。于是隐居草庵，自谋生计，闭门谢客，专心参究。一日漫步经行时，因元沙禅师"立地构取"之语触发，忽然识得本来面目，亲见本地风光，欢喜踊跃，确信此道本来现成，不关语言，不落知解。然而遍阅古德机缘，对于差别机用、末后牢关，仍有诸多疑问。近日与心圆居士结夏安居，取《指月录》及各家灯史所载应庵以下诸位尊宿法语机缘，一一拈提抉择，方领会古人杀活机权，无不是为了洞明祖师西来意。于是此前疑惑，涣然冰释，脚下大事，彻底明了。暗自庆幸垂暮之年，得识还乡之路。自此归家稳坐，喘息方定。回看诸位道友，或沉溺于文字窠臼，或徘徊于歧路途中，求心未歇，自寻艰难，正与我昔日相似。所谓"曾经浪子偏怜客"，耿耿此心，不能自已，这便是刊刻《黑豆集》的缘由。

自应庵昙华祖师振兴虎丘法脉以来，宗风绵延不绝，至龙池时代再放光明。其间高僧辈出，如密云圆悟、天隐圆修、雪峤圆信、湛然圆澄等大德相继弘化，狮吼声震丛林，法音递传如洪钟。及至䒢溪禅师出世，犹如百川归海、众岳朝宗，法运昌隆至极，盛况空前。然学者阅卷时易被文字所迷，纵是见地超卓者，亦难免被表象蒙蔽；根器稍逊者，愈是推究经义，反而离道愈远。世间若有慧根深厚之人，能在妄念未起之际直下承当，便能拈一茎草化现丈六金身，转丈六金身为一茎草，举手投足间自在接引学人，不落言诠而勘验真伪。此犹如古镜未磨时本具的光明，原是人人脚下共有的宝藏。久参禅德若似买石得云般透彻，初发心者如担泉见月般明澈，方能继承祖位、弘扬正法，使达摩西来的心灯永不断绝。五家宗派虽似千波竞涌，终归万里晴空——这般宗旨，岂非令人人皆可入文殊智门、类普贤行愿？

唉！如来为一大事因缘降生于世，于教外别传心印，言语道断。愚钝之人苦于无门可入，贤明之士虽具福慧双全之缘，能超脱五欲免于轮回，却又陷入邪见密林徒劳奔波，终日不得安心。今赠此编，犹如渡河时的救命葫芦，亦如千年优昙花般稀有。以此为序。

乾隆五十九年甲寅年夏季，火莲居士平圣台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