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象林本真禪師語錄
順治甲午年師住蘄州紫雲山白雲禪寺,於仲冬初九日入院。至山門云:「以無門為法門,因心宗乃建立。欲登正覺之場,必從此門而入。」喝一喝,便進。佛殿。云:「乾坤蓋載無私,日月光輝碧空。山僧既到者裡,展開八面威風。」遂展具作禮。
伽藍。香云:「伽藍之心,本無曲直,好醜行藏,威神證質。我來此地立宗標,全仗諸君齊著力。」
祖師。香云:「拈花微笑,流傳綿遠、紹隆一派,者隊老凍膿總被新白雲捉敗,且道有何憑據?」插香,云:「一彩兩賽。」
方丈。據座,云:「張布幔天羅網,全提向上綱宗,任是銕額金睛衲子,吞龍劈海鯤鵬,到者裏一一坐按過,謾道山僧手段辣,應知法令不輕容。」卓拄杖一下。
丙申歲臘八日,護檀耆宿等請上堂。拈疏示眾云:「點畫已露,文彩分明,盡從檀護信地發生,已知者自然肯首,未知者諦聽諦聽。」度與維那宣讀畢。
指法座,云:「諸佛諸祖俱向者座子上現大人相,似鏡照臨,令瞻仰者徹證無生。且道真上座又如何示呈?只將這隻窮相手,撥轉如來正法輪。」遂陞座。拈香,云:「此一瓣香,名狀不得、至貴至尊,奉為今上皇帝祝延聖壽,萬歲!萬歲!萬萬歲!伏願龍圖永固,齊壽算於芥子之城;鳳曆長春,扇皇風於拂石之劫。」次拈香,云:「者瓣香,吉慶天地,增輝有情,奉為滿朝文武、闔國公卿及蘄黃宰官衿士、諸山耆宿、現前大眾,伏願發廣大志,生般若心,同明本有風光,共證無上妙道。」又拈香,云:「者一瓣香,一十餘年遊歷吳越,受盡辛勤,撞著個惡辣老漢,不順人情,驀頭一拶,直得淨裸裸、絕遮攔。今朝對眾拈出,爇向爐中,供養江南常州府宜興縣荊溪芙蓉堂上傳臨濟正宗第三十二代本師銕關能大和尚,以酬法乳。」攝衣敷坐。維那白椎,云:「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師召眾,云:「欲識第一義,未白椎前薦取;若有證據者,請出來相見。」僧問:「古今大道即不問,向上端的事若何?」師云:「天高群象正。」進云:「虛空粉碎又作麼生?」師云:「海闊百川朝。」乃云:「大道體寬,了無向背,至理洞然,迥絕解會,融通十虛,同大千界。所以,三世諸佛秪合點首自知,六代祖師尚未全相委在。德由棒無下手處,靠置一邊;臨濟喝沒啟口處,吞聲忍耐。到者裏,絕人、絕我,絕是、絕非,絕正、絕偏,絕對、絕待,其餘九十六種無地棲身,二十五有如盧逐塊。山僧向來未敢妄通消息,今朝幸承蘄黃護法諸山禪德敦請祝聖開堂,安可囊藏被蓋?不惜唇皮,分明剖露。汝諸人還委悉麼?如其未能,更為指陳去也。」卓拄杖,云:「臺山路口驀直婆,明州市裏憨布袋。」復舉:「保壽開堂日,三聖推出一僧,保壽便打,三聖云:『恁麼為人,不惟瞎卻者僧眼,瞎卻鎮州一城人眼去在。』保壽擲下拄杖,歸方丈。」師云:「看者二大老發大機、施大用,美則美矣,檢點將來,只有殺人刀,且無活人劍。白雲今日則不然,或有人推出僧來,拄杖子也不打他,直教開卻天下人眼去。何故聻?要見罰賞分明。」維那復白椎,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師便下座。
上堂。「獨唱玄機,千山靜悄清如洗;單提向上,六月炎蒸冷似冰。須知崚嶒嶒處平坦坦,平坦坦處崚嶒嶒,恐汝諸人未會,山僧聊為葛藤。」遂以拂子打圓相,云:「向者裏著得隻眼,領略得去,隨方信意,瀟灑縱橫,騰騰任運,任運騰騰,便可與迦文老子一鼻孔出氣,歷代宗匠把臂其行。然雖如是……」復以拂子畫一畫,云:「更須知有者個消息。眾中還有知得者麼?」眾皆默然。師云:「無人會此意,令我憶盧能。」復舉:「南泉因甘贄行者設粥請念誦,泉乃白椎云:『請大眾為狸奴白牯念摩訶般若波羅蜜。』行者拂袖便出。泉粥後問典座:『行者在什麼處?』座云:『當時便去也。』」泉便打破鍋子。師云:「南泉恁麼問,典座與麼答,為甚麼便打破鍋子?且道淆訛在什麼處?諸人還知端的麼?拈得一枝無孔笛,逆風吹又順風吹。」擊香几,下座。
元旦,上堂。僧問:「如何是定乾坤句?」師云:「寰中天子,塞外將軍。」僧云:「如何是正令行句?」師云:「狗啣赦書,諸侯避道。」僧云:「如何是辨衲僧句?」師云:「棒棒見痕,掌掌鮮血。」僧云:「如何是接初機句?」師便打,乃云:「今朝正是正月一,現成公案絕淆訛,人人喜色眉端現,個個全彰意氣多。阿呵呵!會也麼?幸值時清道泰日,大家共唱太平歌。且道太平歌作麼生唱?」連拍掌,云:「哩羅哩羅哩哩羅。」呵呵大笑,下座。
上堂。問:「如何是佛?」師云:「親口出親言。」進云:「如何是法?」師云:「親口出親言。」進云:「如何是僧?」師云:「親口出親言。」乃云:「為人天師,登華王座,必須賞罰分明;久參上士,後學初機,當辨邪正眼目。若一向忘緣絕慮,靜坐觀空,如盲似啞,不分西東,苦哉苦哉,正是自將死水沒頭浸,何有出期?又如從言中取證,句裏呈機,以為參學,誠謂究竟,殊不知盡落佛祖陷阱,於當人分上了沒交涉。果是大丈夫兒,決不倚他門戶、靠他墻壁,自能別行一路,豁開特達胸懷,向威音那畔更那畔一覷,覷透轉得身來,方可入我祖師門中,始有說話分,始有喫棒分,始知塵劫來只在于今,河山妙德總歸心源。然雖如是,到者裏要得覿體相呈、當陽顯露,猶未能在。白雲不免因齋慶贊,為你諸人揭露去也。」遂豎拂子云:「看看,海神知貴不知價,留與人間光照夜。」下座。
上堂。「體用全彰,行說俱到。事理不涉縱奪,臨時揭露;即心直指顯揚,向上單提。在在處處無非正覺場所,頭頭物物盡是般若真機。然雖如是,若一向恁麼行將去,未免土曠人少,相逢者稀。秪如萬機休罷,千聖不攜一句作麼生道?抖擻精神穿破衲,襤襂一半逐雲飛。」下座。
上堂。舉:「僧侍立保福次,福云:『你得與麼粗心。』福拈一塊土與僧:『你拋向門外著。』僧拋了,卻來云:『甚處是某甲粗心?』福云:『我見你築著磕著,所以道你粗心。』」師云:「保福與麼婆心太切,諸人還知築著磕著底粗心麼?莫是行住坐臥處麼?莫是穿衣喫飯處麼?試自辨取。若辨得分明,不惟與保福相見,亦且參學有分。」
冬至,上堂。「六陰盡處,愈加天寒地凍;一陽纔復,便爾管動灰飛。惟有山林道者,依然靜悄巍巍。且道:具個什麼出格眼目便乃如是?」驀豎拂子,召眾,云:「會麼?此事不從天地得,世間節氣豈能催?」下座。
上堂。問:「如何是佛?」師云:「牙齒一具骨。」進云:「如何是法?」師云:「空林鳥語滑。」進云:「如何是僧?」師云:「汝者問最親。」乃云:「法無一定,逢場展演;理沒二義,到處弘通。顯發當人本據,恢張古佛家風,頭頭鑑徹,事事圓融,迥超有無名貌,不涉明暗色空。只如四大部洲同時擊鼓鳴鐘,十方世界悉皆上堂說法,諸兄弟們畢竟作麼生會?」驀拈拄杖,卓一卓,云:「會得也,不出者條拄杖;會不得也,不離者條拄杖。且不出不離一句又如何道?任從列相分高下,總在吾王化育中。」復舉:「法眼因僧問:『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法眼云:『汝是慧超。』」師云:「者僧問處分明,法眼答得親切,可謂現成,實是省力。秪如適纔者僧問:『如何是佛?』山僧向他道:『牙齒一具骨。』且道與法眼相去幾何?具眼者試說看。若說得清楚,正好買草鞋行腳;如說不得,尋常將什麼喫粥喫飯?咄!」復卓拄杖,下座。
歲旦,上堂。僧問:「新年大節,和尚陞堂,如日當空,無所不照,因甚有明與不明?」師云:「舌頭硬似銕。」僧云:「古路任從來往客,為何腳下不騰雲?」師云:「虛空裏釘橛。」乃云:「新年頭佛法有,虛空裏釘橛;新年頭佛法無,舌頭硬似銕。有無佛法不相干,眉自橫兮鼻自直。汝諸人應委悉,若委悉,正是太平底時節;未委悉,白雲聊為通消息。」遂以拄杖向空中點一點,云:「棒頭今得好生涯,指出乾坤新氣色。」擲拄杖,下座。
上堂。召眾云:「佛法省要,絕玄絕妙,甚是分明,不須尋討。正與麼時作麼生道?不離當處常湛然,擬眨眼時蹉過了。」便下座。
建大殿畢,雄山賀鎮臺送寺額至,上堂。「發揚祖道,利濟弘開,理合人情,其緣自應。斬荊叢,整法席,于絕侶孤峰為接超越衲子;啟信心,助佛化,于干戈隊裏統領出格丈夫。所以道:『須是恁般人,方作恁般事;欲作恁般事,還須恁般人。』始能慶幸法門,光輝泉石,名標大方,功歸有地。即今奉重一句作麼生道?一聲清磬雲中響,萬里齊朝至聖尊。」
除夕,上堂。問:「臘盡冬殘即不問,年窮歲畢時如何?」師云:「東家敲鑼,西家擂鼓。」乃云:「正當與麼時,大眾應委悉。若委悉,說甚臘盡冬殘、年窮歲畢?直教爍迦羅眼不能窺,歷代祖師口挂壁。如其未然,切莫虛棄好光陰,抖擻精神須猛力,今宵且喫紫雲茶,明早披衣祝聖節。」卓拄杖,下座。
師誕日,四眾敦請上堂。僧問:「世尊出世,指天指地,和尚今日出世作麼生?」師云:「白日照空。」僧云:「四眾恭請舉揚正法,如何是正法?」師云:「清風吹樹。」乃云:「生來忒煞愚昧,是事全然不會。汝等諸人今日敦請陞堂,祝四十歲,須知山僧從無量劫捨身受身來,如昨日今朝來;于盡未來際出生入生去,如今日明朝去。其去也,白日照空;其來也,清風吹樹。去來無定相,是名如是住。且不涉去來一句作麼生道?任從年月日時遷,吾道曾無變異處。」卓拄杖,下座。
起七,小參。「白雲寺裏打七,誠非掘地覓天,秪因你諸人個個有則未了公案,為你諸人直下了卻。還委悉麼?且不要你諸人借事彰理,會道會禪,學佛解法,體妙窮玄。何也?是你諸人平昔盡在事理、禪道、佛法、玄妙裏頭出頭沒,殊不知反被事理、禪道、佛法、玄妙迷卻了也。所以,山僧有時垂一語問你諸人,十個有五雙杜口無言,因此,今日按病下藥,痛與錐針,貴要你諸人日前見解玄妙,雜毒、狂妄、膈氣之痰一時發散,盡情吐得乾乾淨淨,管取一個個通身踴躍,樂意安然,單向本命根源立地處徹證一番,方好喫辣棒粗拳。且如何是你諸人底本命根源聻?」遂以拂子打一○相,點一●,云:「參。」
晚參。舉:「僧問趙州:『如何是趙州?』州云:『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僧云:『某甲不問這個趙州。』州云:『你問那個趙州?』僧無語。」師云:「趙州老漢,賊來開門,賊去閉戶。幸得者僧只有先鋒,且無殿後。若是通方作者,到者裏必不作與麼去就。所以道:『驚群須是英靈漢,敵勝還他獅子兒。』」
小參。舉:「黃檗云:『汝等諸人盡是噇酒糟漢,恁麼行腳,何處有今日?還知大唐國裏無禪師麼?』時有僧出云:『只如諸方匡徒領眾又作麼生?』檗云:『不道無禪,只是無師。』」師云:「此個過量事,發明過量人,須得過量人,方明過量事。看他黃檗大師出言吐氣,動地驚天,曾無半個虛字。何以知得?茫茫宇宙人無數,幾個男兒是丈夫?」
小參。舉:「臨濟云:『有一無位真人常在汝等諸仁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問:『如何是無位真人?』濟下禪床擒住僧云:『道!道!』僧擬議,濟托開云:『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雪峰聞得云:『臨濟大似個白拈賊。』雪竇云:『夫善竊者,神鬼莫知。既被雪峰覷破,臨濟不是好手。』復召大眾:『雪竇今日換你諸人眼睛了也,你若不信,各歸寮舍自模索看。』」師云:「臨濟既被雪峰覷破不是好手,雪竇老漢為什麼不打自招?且那裡見他自招處款案分明?」
小參。舉:「歸宗鋤草,見一蛇,以鋤斬之,僧便問:『久嚮歸宗,原來是個麤行沙門。』宗云:『你麤我麤?』後雪峰問德山:『歸宗斬蛇,意旨如何?』山便打,峰便走。山召云:『布衲!』峰回首。山云:『他後悟去,方知老漢徹底老婆心。』雪竇云:『歸宗只解慎初,不能護末;德山頗能據令,且未明斬蛇。』召大眾云:『看雪竇今日斬三五條。』以拄杖一時打下。」師舉了,云:「咄!咄!這隊弄死蛇頭漢,被山僧斷貫索子,穿卻鼻孔了也,拽向法堂前,打鼓普請看。」
晚參。舉:「僧問天童:『悟祖云:「穿衣喫飯,如何是不動的主人公?」』童云:『穿衣喫飯。』僧云:『元是舊時底。』童云:『如何是你舊時底處?』僧禮拜,童便打。」師云:「者僧可謂靈利,一撥便轉。天童棒頭有眼,不妨打著個人。然雖如是,且道者一棒還是賞伊底?罰伊底?具眼者試判看。」
示眾。「此事成現,迥絕遮攔,擬欲體會,早落二三,若不領略,轉自顢頇。且畢竟作麼生得瞥地去?」良久,云:「北斗應須面南看。」
示眾。舉:「趙州訪茱萸,纔上法堂,茱萸云:『看箭。』趙州亦云:『看箭。』茱萸云:『過。』趙州云:『中。』」師云:「盡說趙州、茱萸作家相見,殊不知一得一失。大眾!要識得失麼?看取箭頭落處。」
春日,示眾。「春來時候,元沒定止,或熱或寒,乍晴乍雨。須知熱處寒,晴時雨,無非自倒自起。若從者裡知得端的,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其或未然,依舊天是天,地是地,擬議之間千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