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法舟濟禪師剩語
酬問
李大參鹿泉,問:「日常如何用功?」師曰:「飢時索飯,冷便添衣。」泉曰:「此外別何所作?」師曰:「兔角杖挑潭底月,龜毛繩縛樹頭風。」泉曰:「除卻語言文字,別道一句。」師以扇敲爐云:「這破香爐隨老僧多年在。」泉休去。次日復至,曰:「今日我在兜率宮來。」師曰:「兜率且置,今日彌勒說甚麼法?」泉托起茶甌曰:「只是這個。」師亦休去。
諸苧村問:「如何得明心見性?」師拈起拂子曰:「這個是甚麼?」村罔措,卻問師:「何年得此道?」師曰:「莫謗山僧好。」又問:「畢竟還得否?」師曰:「不得,不得。」
因群鴉鳴,有士問曰:「那一聲好,那一聲不好?」師曰:「我這裏摠是觀音入理之門。」
問:「萬物各具一太極,若見物時,太極在物處?在見處?」師曰:「太極且置,你將甚麼見物?」士擬議,師曰:「若然,森羅萬象,殺好疑在。」
楊祕圖問:「老師連日在此作甚麼?」師曰:「一物也無,當何所作?」圖曰:「若然,即閒坐也。」師搖手曰:「不恁麼,不恁麼。」圖曰:「如何是恁麼邊事?」師下禪床立,圖乃笑。
問曰:「道果有耶?果無耶?」師曰:「說有說無,二俱成謗。」曰:「何以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師曰:「得個甚麼?」
問:「如何是道?」師曰:「滿口道不出。」又理前問,師曰:「一番提起一番新。」
郡主平川郭公指壁間佛問曰:「此佛何不放光?」師曰:「光遍十方,未曾間斷。」公曰:「我何以不見?」師曰:「又放光也。」
因鳥過,有士問:「見的是甚麼?」師曰:「鳥。」士曰:「老師著物也。」師拈起拄杖,曰:「這箇聻?」士罔措。師曰:「卻是汝著物。」因掃地次,有士問曰:「下學何以上達?」師豎起笤帚,曰:「見麼?」士曰:「見。」師曰:「下學而上達。」
問曰:「宗乘中只貴見道,見道後有何利益?」師曰:「若不見道,千差萬別。」曰:「作麼生見?」師曰:「道若有見,萬別千差。」
有士奕棋,問曰:「如何下手方得棋妙?」師曰:「汝向黑白未分時下一著看。」士作下子勢,師曰:「妙手!妙手!」
師與王龍溪講次,溪曰:「老師閉口。」師曰:「閉口且從,且道鼻孔撩天作麼生閉?」溪曰:「多口阿師。」
問:「顏子何以聞一知十?」師曰:「十是滿數。顏子天資明粹,一處觸發,無處不通。譬如龍沾滴水,便乃沛然洪澍。」
問:「人心何以悅義理?」師曰:「義理元是此心流出,如母見子自然愛。」
周大尹桃村問曰:「近日看書,胸中覺有一物,莫成礙否?」師曰:「無礙。水中月影,當體是水;心中覺相,當體是心。公但於覺處深加體會,自然觸處虛通,感而順應。」
王一山問:「一菴先生討真心之訓,須如何討?」師曰:「須向討處明心,不可向心上加討。心只有迷悟,元無得失,討而有得,亦非真也。」又論陽明知行合一之訓,師曰:「知不差即是行,行不昧即是知。只是一事,說個合己,似費手腳了,況他說乎?」
陸五臺問:「畫前元有易否?」師曰:「若無,庖犧氏將甚麼畫?」臺曰:「畫後如何?」師曰:「元無一畫。」臺曰:「現有六十四卦,何得言無?」師曰:「莫著文字。」臺曰:「請師離文字發一爻看。」師召臺,臺應諾。師曰:「這一爻從何處起?」
問:「聖人既生知,何故亦有所不知?」師曰:「聖人氣宇清虛,現行不能籠罩,是以應用泠泠,七通八達,若生而知也。」乃擊杖曰:「獨有這一著,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識識耳。」又曰:「不知而知,是諸聖不思議境界。若也議而後知,思而後覺,即外道矣。」
問:「至人無夢,何也?」師曰:「常人於現前虛幻分別境界,不知全體是夢,認為實有,而以昏寐中想心繫念、神識紛飛境界為實夢,所謂寤寐俱夢,夢中復作夢也。至人於自心境界如實而知,故於現前虛幻境界,妙用泠泠,通徹無礙,而睡夢中亦自明明而知,歷歷而覺,所謂寤寐一如者也。故至人無夢之說,非是有無之無,乃是無夢無非夢。夢與非夢,一而已矣。」又問:「夢裏須臾,何以涉歷萬里?」師彈指曰:「千里萬里,總在這裏。」
陶鴈湖問:「聖人有妄念否?」師曰:「無。」湖曰:「既無,何用兢兢業業?」師曰:「兢兢業業,故無妄也。」
有官人問:「為政如何得無倦?」師曰:「榮辱得喪,毀譽是非,一切不管。但虛其心,行其所無事,便無倦矣。」
問:「終日喫飯,何故不曾咬著一粒米?」師曰:「喫飯的人,汝還曾見否?」
福州太守豹谷陳公問:「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得見性否?」師曰:「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如何得見性?」谷又問,師曰:「非動非靜處看。」谷行,師門送,谷曰:「莫外走。」師曰:「這裏有甚內外?」谷見修船者,問曰:「既是法舟,何用修補?」師曰:「那一隻不漏?」谷以手敲別船,師曰:「漏也,漏也。」
問:「二乘涅槃何以為不了義?」師曰:「為伊有涅槃相,一向住著,是以不了。如來涅槃不出不沒,應用縱橫而無所住。」
二守師泉劉公至,拈拄杖問曰:「這箇是誰的?」師曰:「是貧道的。」泉曰:「既是師的,因甚在我手中?」師曰:「將拄杖來,即向公說。」泉度拄杖,師接杖云:「公的在甚麼處?」泉以手整冠,師曰:「別道!別道!」泉笑而起。少頃,泉指几上草,問傍僧碧潭曰:「這草名甚麼?」潭曰:「吉祥。」泉曰:「還有吉祥者否?」潭以足按地曰:「此處最吉祥也。」泉曰:「師子窟中果無異獸。」
居士指達磨像問曰:「達磨面壁,意旨如何?」師曰:「何不問取達磨?」士曰:「達磨何在?」師轉身面壁。士曰:「何不答話?」師曰:「劍已去矣。」
問:「何名如來?」師曰:「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曰:「爭奈理會不來?」師曰:「理會不來,亦無所去。」
問:「如何得不被酒困?」師曰:「知被困者,元不曾困。」曰:「只如范文正公酒後愈加嚴謹,如何?」師曰:「亦被酒困。」
施靜齋問:「一切法從這裏流出,是否?」師喝曰:「一切法且置,如何是這裏?」齋以扇擊椅,師曰:「居士曾到這裏麼?」齋拂袖便出(即無趁禪師是也)。
湖州別駕熊南沙問:「設有人將劍來取師頭,師還躲避否?」師曰:「若有不眨眼底將軍,便有不怕死底和尚。」沙作揮劍勢,師放身便倒。沙曰:「好個阿師,死在劍下。」師起來呵呵大笑曰:「作麼?作麼?」
居士問:「四方上下有窮盡否?」師曰:「公試返觀,自己心量有窮盡否?」士良久曰:「實無窮盡。」師曰:「世界亦然。」又問:「地獄是實有否?」師曰:「凡作了惡,歷歷自知,雖經久遠,憶持不忘,便是業鏡自心。明知是惡,不能自釋,便是閻羅法王。心地不空,地獄實有。心若空了,地獄隨空。」
嚴少渠問:「諸法從不思議流出,不思議從甚麼處流出?」師曰:「措大家。」問:「恁麼事作麼又問?」師曰:「不辭答汝,恐涉言詮。」
問:「此心何以能辨是非?」師曰:「心無取捨,能辨是非。如鏡無塵,能彰白黑。」
海道劉公舉茶甌問曰:「此是甚麼茶?」師曰:「謾公不得。」劉再徵之,師喚侍者接茶甌去。
唐司冠一菴問:「如何是本覺?」師曰:「昨離甚處?」菴曰:「湖州。」茶至,師拱手,菴便接。師曰:「恁麼分明,猶更問在。」菴點首。
張樵溪曰:「設遇驚恐之事,心還動否?」師曰:「動。」溪曰:「何以驗修行之力?」師曰:「若不動,便入枯禪。唯其觸著便知,撥著便動,而禍福利害,漠然如浮雲之過太虛,便是修行之力。」
問:「無眼耳鼻舌身意,意旨如何?」師曰:「父母未生前,道得一句即答。」
僧問:「如何是佛?」師曰:「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僧曰:「此是報化佛,如何是法身佛?」師曰:「莫著相。」又問:「如何是法?」師曰:「玉軸琅函非是法,闍黎問處太分明。」曰:「不會。」師召闍黎,僧應諾。師曰:「又道不會。」又問:「如何是僧?」師曰:「衲衣擁雪千山外,錫杖拖雲四海中。」曰:「還有向上事否?」師曰:「向下也無,說甚向上?」又問:「如何是道?」師曰:「天下衲僧行不到。」曰:「還有到者麼?」師曰:「錯。」曰:「乞垂方便。」師便打。又問:「如何是和尚家風?」師曰:「竿木隨身,逢場作戲。」曰:「請師拈出。」師便喝。又問:「如何是本分事?」師展兩手,良久曰:「會麼?」曰:「不會。」師曰:「爭解恁麼道?」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近前來,向汝道。」僧近前,師曰:「添香著。」僧添香了,又問,師喝曰:「這漆桶!」又問:「達磨未來時如何?」師曰:「古鏡分明含萬象。」曰:「來後如何?」師曰:「萬象分明古鏡中。」曰:「用來作麼?」師曰:「祖師若不來,埋沒古鏡。」又問:「四大離散時如何?」師豎起拳曰:「這箇不屬四大。」又問:「佛佛授手,祖祖相傳,不審傳箇甚麼?」師曰:「蘇盧蘇盧,悉利悉利。」
沙彌問:「如何是不立文字的佛法?」師召沙彌,彌應諾。師曰:「涉甚麼文字?」彌曰:「不會。」師曰:「賴汝不會,汝若有個會處,文字紛紛。」
溪上坐次,僧問:「如何是隨波逐浪句?」師曰:「兩岸春風香不斷,一溪流水落花新。」僧曰:「爭奈學人不會。」師曰:「蜻蜓飛尚緩,蛺蝶舞偏忙。」僧曰:「和尚將境示人。」師震威一喝,僧禮拜。師曰:「未在,更道。」僧無語。師曰:「啼得血流無用處,不如緘口過殘春。」